第９卷第４期 ２Ｏ１０年８月 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Ｊｉａｎｇｎａｎ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Ｈｕｍａｎｉｔｉｅｓ＆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Ｖｏ１．９ ＮＯ．４ Ａｕｇ． ２Ｏ１Ｏ 【儒学与现代生活笔谈】 儒家思想的生活特质 李承贵 （南京大学哲学系，江苏南京２１００９３） ［摘 要］儒学是生活类型的学问，这主要表现在儒学对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公共生活的重视和追求。因此，儒学 并不是抽象空洞的，更不是远离或损害生活的，而是丰富、追求、提升生活的思想体系；因此，儒学展开的方向自然 是生活。 ［关键词］儒家思想；生活特质；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公共生活；重视和追求 ［中图分类号］Ｂ ２６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６７１－６９７３（２０１０）０４—００２４—０３ Ａｎ Ｉｎｖｅｓｔｉｇ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ｔｈｅ Ｌｉｆｅ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ｉｓｔｉｃｓ ｉｎ 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ｉｓｍ ＬＩ Ｃｈｅｎｇ—ｇｕｉ （Ｄｅｐａｒｔｍｅｎｔ ｏｆ 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Ｎａｎｊｉｎｇ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Ｎａｎｊｉｎｇ ２１００９３，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ｉｓｍ ｉｓ ａ ｌｉｆｅ—ｂａｓｅｄ ｔｈｅｏｒｙ ｗｈｉｃｈ ｅｘｐｒｅｓｓｅｓ ｉｔｓｅｌｆ ｉｎ ｔｅｒｍｓ ｏｆ ｉｔｓ ｐｕｒｓｕｉｔ ｏｆ ｔｈｅ ｌｉｖｅｓ ｉｎ ｍａｔｅｒｉａｌ，ｓｐｉｒｉｔ ａｎｄ ｔｈｅ ｐｕｂｌｉｃ ｌｉｆｅ ａｓ ｗｅｌ１．Ｔｈｅｒｅｆｏｒｅ 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ｉｓｍ ｉｓ ａｎ ｉｄｅｏｌｏｇｙ ｗｈｉｃｈ ａｉｍｓ ｔｏ ｐｕｒｓｕｅ ａｎｄ ｉｍｐｒｏｖｅ ｌｉｆｅ，ｒａｔｈｅｒ ｔｈａｎ ａｎ ｅｍｐｔｙ ｄｏｇｍａ ｗｈｉｃｈ ｋｅｅｐｓ ａｗａｙ ｆｒｏｍ ｌｉｆｅ ｏｒ ｅｖｅｎ ｊ ｅｏｐａｒｄｉｚｅ ｉｔ．Ｎａｔｕｒａｌｌｙ，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ｉｓｍ ｏｒｉｅｎｔｓ ｉｔｓｅｌｆ ｉｎ ｔｅｒｍｓ ｏｆ ｒｅａｌ ｌｉｆｅ．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ｉｓｍ；Ｌｉｆｅ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ｉｓｔｉｃｓ；Ｍａｔｅｒｉａｌ Ｌｉｆｅ；Ｓｐｉｒｉｔｕａｌ Ｌｉｆｅ；Ｐｕｂｌｉｃ Ｌｉｆｅ； Ｐ１】ｒｓｋｌｉｔ 儒学乃圣人之学，乃谋道之学，这种定义占据 人们头脑的结果是：儒学与生活的关联常常被人所 忽视，不仅认为儒学对生活不闻不问，甚至认为儒 学有损生活质量的提升。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本 文拟从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公共生活等角度考察 儒家思想与生活的密切关系，以纠正某些人对儒学 与生活关系的误解。 一例１．“正德、利用、厚生。”（《尚书・大禹谟》） “利用”就是方便人民用其所用，而要真正“利 民之用”，还要将钱财用于为民兴利除弊上，“厚生” 就是使人民生活丰厚，即以富裕人民生活为目的， 而要“厚民之生”，还要轻徭薄役，减轻人民负担。 由此看来，“利用、厚生”是以富足、提升人民物质生 活为内容的。《尚书》是儒学基本经典之一，因而可 以说，儒学是重视物质生活的。 例２．“先富后教。”（《论语・子路》） 、儒学对物质生活的重视和追求 什么是“物质生活”？人们对衣、食、住、行、用 等生活资料的消费就是物质生活。在某些人心里， 儒学是“谋道不谋食”的，因而物质生活不可能成为 儒学关切的问题。事实恰恰相反，儒学不仅关注物 原文：“子适卫，冉有仆。子日：‘庶矣哉！’冉有 日：‘既庶矣，又何加焉？’日：‘富之。’日：‘既富矣， 又何加焉？’日：‘教之。”’（《论语・子路》）看到老师 赞叹卫国人口众多，学生冉有便问下一步该怎么 质生活，而且追求物质生活，更致力于物质生活的 提升。为什么这样说呢？请看如下案例： ［收稿日期］２０１０—０３ ２５ 做？孔子的回答让他们富足起来，冉有接着问他们 富足之后又该怎么办？孔子回答给他们受教育的 ［作者简介］李承贵（１９６４一），男，江西上饶人，教授，博士生导师 ２４ 机会。“庶”指人口数量，“教”指人口素质，“富”自 然是制物质生活水平的提升。在孑Ｌ子看来，人民如 果有了一定的数量，就要考虑他们的衣食住行、安 居乐业的问题，否则就是发生许多社会问题；人民 如果达到了一定的富足水平，温饱问题解决了，就 要考虑教育他们、教化他们，提升他们的素质。也 就是说，在孔子观念中，“富足”既是解决人口众多 可能引发社会问题的办法，也是教育教化以提升人 民素质的基础。换言之，物质生活在孔子这里是非 常重要的。孔子本人从来不掩饰对富裕物质生活 的追求。他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 之。”（《论语・述而》）只要能获得财富，哪怕是做替 达官贵人赶马车的下等人也愿意。足见孔子对物 质生活的重视和追求。 例３．“制民之产。”（《孟子・梁惠王上》） 孟子推行“仁政”，但他“仁政”的核心内容是让 老百姓拥有自己的财产，让老百姓过上富裕的物质 生活。他说：“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 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孟子・梁惠王上》）又 说：“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 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於死亡。然后驱而 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五亩之宅，树之以桑， 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 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 可以无饥矣。”可见，孟子所讲的“仁政”，其核心内 涵就是富足、提升百姓的物质生活。 如上简略讨论表明，衣、食、住、行、用是物质生 活的基本内容，而儒学经典《尚书》重视和追求人民 的衣、食、住、行、用（“利用厚生”），儒学创始人孔子 重视和追求衣食住行用（“先富后教”），儒学代表人 物孟子重视和追求衣、食、住、行、用（“制民之产”）， 因而完全可以说，儒学是以重视和提升人民物质生 活为旨趣的学问。 二、儒学对精神生活的重视和追求 什么是“精神生活”？人们为生存和发展而进行 的精神生产和精神享受活动。精神生活包括人生观、 道德品质、情感、求知、娱乐等内容。为什么说儒学是 关注和提升精神生活的呢？请看如下案例： 例１．“生民之道，乐为大焉。”（《礼记・乐记》） 在某些人眼里，儒学是不苟言笑、严肃谨慎、缺 乏情趣的，对娱乐生活不会有任何追求。事实上这 是很大的误解，儒学是非常肯定并追求娱乐生活 的。如下举例说明。 第一，《礼记》对娱乐生活的肯定和追求。 《礼记》对“乐”给的定义是：“比音而乐之，及干 戚羽旄谓之乐。”（《乐记》）就是说，按照歌曲进行演 唱，并拿着干、戚、羽、旄进行舞蹈便是“乐”，而且包 括诗词的创作和朗诵、歌曲的创作和演唱、舞蹈的 创作和表演——“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 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 器从之。”（《乐记》）因此，“乐”是娱乐之事，所谓“欣 喜欢爱，乐之官也。”（《乐记》）因此，儒学提倡成功 的帝王都应该创造丰富多彩的娱乐生活——“王者 功成作乐。”（《乐记》）并且让所有老百姓获得愉悦 的同时，促进社会和谐——“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 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 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 则莫不和亲。”（《乐记》）可见，《礼记》所谓“乐”就是 心理、精神上的娱乐，当然也有其社会教化功能。 第二、孔子肯定并追求娱乐生活。 孔子喜爱“乐”，史籍中有多处记载。这里列举 三则，以观孔子对“乐”的喜爱、追求之情形。首先， “子语鲁大师乐，日：‘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 之，纯如也，缴如也，绎如也，以成。’’’（《论语・八 佾》）孔子曾经与鲁国乐官讨论音乐演奏，既然非常 专业地说：“音乐演奏的原理大概是可以知道的：开 始演奏时各种乐器协调合奏，声律轻缓严谨；然后 继续展开乐章，韵律纯美和谐悠扬悦耳，明澈流畅， 音节分明，连绵不绝，最后完成乐章。”孔子的观点 让鲁国乐官赞不绝口。其次，“子谓韶，‘尽美矣，又 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论语・八 佾》）孔子评论《韶》乐时说：“声音美极了，内容也好 极了！”而评论《武》乐时说：“声音美极了，内容却不 够好。”可以看出，孔子在音乐上的造诣应该是有很 高的。最后，“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并自 言自语地说：“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论语・述 而》）孔子在齐国听到《韶》乐时，长时间陶醉于优美 的乐曲声中，以致连肉的味道都尝不出来了，却由 衷地感叹：“想不到音乐的优美能够达到这样的境 界！”可见，孔子不仅对音乐之醉心之神往，而且还 很专业，对音乐非常深刻的了解。 例２．“非敬无为以为孝。”（《论语・为政》） 在某些人眼里，儒学是冷酷的，缺乏情感的；是 麻木的，缺乏情趣的。事实上这也是误解。儒家如 孔子、孟子都是非常注重情感生活的，而儒家思想 中的情感远远多于理性。比如，“今之孝者，是谓能 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论语 ・为政》）又如：“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 畜之也。”（《孟子・尽心上》）这就是说，养而不爱， 如同养猪；爱而不敬，好比养狗；因此，“孝”不能仅 ２５ 停留于物质温饱上，还要提升到精神慰藉上。 例３．“好学为乐。”（《论语・雍也》） 儒学以追求知识为乐、以传播知识为乐，是其 对精神生活肯定和追求的又一表现。比如，“贤哉， 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 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又如：“饭 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论语・ 述而》）颜回是孔子学生中最喜欢读书的学生，有一 次季康子问孔子，学生中最好学的是谁，孔子不假 思索地回答是颜回。孔子无数次表扬颜回好学。 他自己也身体力行，所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 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论语・雍也》）说明孔子 的确是以追求知识、探讨学问为快乐的。 例４．“舍生取义。”（《孟子・告子上》） 儒学对道德生活的肯定和追求是毋容置疑的， 这里罗列数例以说明之。比如，“朝闻道，夕死可 矣。”（《论语・里仁》）又如，“鱼，我所欲也，熊掌亦 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 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 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为 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 辟也。”（《孟子・告子上》）可见，孔子、孟子都以追 求高尚的道义为快乐。 由上讨论看出，儒学对多彩的娱乐生活、真诚 的情感生活、丰富的知识生活、高尚的道德生活都 是肯定和追求的，这些构成了儒学精神生活世界。 因此可以说，儒学是重视和追求精神生活的。 三、儒学对公共生活的重视和追求 什么是“公共生活”？人们在公共空间里发生 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共同生活。那么，儒学对公 共生活的态度是怎样的呢？如下案例可以准确地 告诉我们的答案。 例１．“不知礼，无以立。”（《论语・尧日》） 儒学对公共生活的重视和追求首先表现在设 置公共生活网络上，而儒学的生活网络就体现在 “礼”上。什么是“礼”？儒学的“礼”是用于引导或 规定人们言行的典章制度、礼节仪式和道德规范。 孔子说：“民之所由生，礼为大。非礼无以节事（祭 祀）天地之神也，非礼无以辨君臣上下长幼之位也， 非礼无以别男女父子兄弟之亲、昏姻、疏数之交 也。”（《礼记・哀公问》）从空间上看，人的身份可能 是君惠、臣忠、父慈、子孝、夫义、妇听、兄良、弟悌 等，而所有身份都配有相关的“礼”；从时间上看，一 个人都可能经历冠礼、婚礼、丧礼、祭礼、乡饮礼、射 礼、御礼、朝礼、聘礼等仪式；所以，人生活在公共空 ６ 间的同时也生活在“礼”中。换言之，在古代，“礼” 设置了人们公共生活网络。 例２．“别同异，明是非。”（《礼记・曲礼上》） 儒学对公共生活的重视和追求也表现在协调 公共生活秩序上。所谓“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 疑，别同异，明是非也。礼，不妄说人，不辞费。礼， 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礼记・曲礼上》）公共 生活中，亲疏应有定，嫌疑应有断，同异应有别，是 非应有明，否则，公共生活秩序就会混乱。在公共 生活场合，随便讨好人，胡乱说话，待人接物没有分 寸，随意侮辱他人，随处发生亲呢动作，这些行为都 是不符合“礼”的。这不仅影响公共生活秩序，甚至 影响人的情绪。可见，“礼”的确具有协调公共生活 秩序的功能。 例３．“非礼勿动。”（《论语・颜渊》） 儒学对公共生活的重视和追求还表现在提升 公共生活质量上。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就是说，不 符合“礼”的行为不看；不符合“礼”的音乐不听；不 符合“礼”的话不说；不符合“礼”的事情不做。但 是，这是对我而言。可如果你在公共生活空间，发 现他有“非礼”行为，你是不是还“无动于衷”呢？显 然不能。对他人“非礼”行为应该“必动”，即如果你 身边发现有不合“礼”的行为，应该立即制止。因此 说，儒学是努力于公共生活质量提升的。 可见，“礼”不仅是对公共生活网络的设置，不仅 是对公共生活关系的协调，更是对公共生活质量的提 升；换言之，无论从内涵还是从功能上看，“礼”表明儒 学对于优质的公共生活是极为重视和积极追求的。 公共生活的质量，是儒学追求的目标之一。 综上，物质生活的富足、精神生活的多彩和公 共生活的和谐都是儒学所关注所追求的，儒学的确 与生活是息息相关的（“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 离者非道也。”《中庸》），儒学是一门不折不扣的生 活型学问。唐朝大儒韩愈的一段话将儒学对完整、 美好生活的追求概括的淋漓尽致——“夫所谓先王 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 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於外之谓德。其文，诗 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 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 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 行也。是故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 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 而不当。”（《原道》）因此，儒学完全是源于生活的， 儒学的兴衰也完全由它与生活关系状况来确定。
